我在雪山
第天
更多内容,可听作者讲述:本故事纯属虚构。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上文链接:走出缅甸的冰岛女人(1)带去缅甸姐,我问,说了这么多,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?
那时候吗,我的名字很土的。现在这个名字,是我自己取的。那时候我叫王琴,大家叫我阿琴。
阿琴姐,我说,你不要太伤感了。昨天喝茶的时候,我看你谈笑风生的。
是吗,那你现在看到的,是我原来的样子。
中专毕业后,我在政府的宾馆上班。从服务员做起,每个月块钱。
说来好笑,第一次拿到工资,我就想去买一个电饭锅。大家都在食堂吃,可我想自己做米饭。我觉得电饭锅,可以煮出白白的,一粒粒的,香喷喷的大白饭。不像我小时候,柴火烧出来的都是灰。我拿着钱,去看电饭锅,看了又看,觉得好光滑,好漂亮啊。
钱都捏出了汗,但我没有买。因为这些钱,要寄到家里去。我阿妈快做不动了。
有一天,我在收拾房间,领班找到我,说领导要见我。
我走到办公室,看到领导和几个不认识的男人。我只有十七八岁,刚开始工作,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,不自觉地捏着袖子,不太敢看。
我听到领导说,这就是王琴。
哦,听到一个人说,你过来。
我走过去,走到那些男人中间,低头站着。
都这么大了啊,听到那个人说,你知道我是谁吗?
我抬起头,看到说话的,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,正在冲我笑。他笑不开,缓缓的笑,但眉毛开了,眼睛变小了。
我说,你是谁?
呵呵,他继续笑,说:我吃过你家的鸡。
啊,我瞪大眼睛,仔细看他,你就是那个白衬衫恩人?咦,你怎么没穿啊。他那天穿的是军灰色衣服。
衬衫?他说,我路过你家,你妈说你在这里工作。正好来办事,过来看看到你。
我阿妈说了,你是我们家的恩人。我读书的钱,都是你给的。我说着说着,就有些激动,像见到亲人一样,连叫了他好几声恩人。
唉唉,他摆摆手:谈不上谈不上。
他问我,在这里工作怎么样。我说还可以的,每月块。我看一眼领导,怕说错了话。
领导并不在意,也陪着他在笑。
块,他问,够用了吗?
够了,我说。他问,你能落下多少?
扣除吃住,我说,一百,一百多点。
都存着了?
没有,我说,寄回去了。
那你怎么还我钱?
他是来问钱的吗,我紧张起来,说家里要用钱,四姐出嫁,阿妈生病,前些天家里房子漏了……恩人,你放心你放心,我一定会还给你的。
想不想多赚点?他打断我。
我愣了一下,问他怎么多赚啊。他说,跟我去缅甸,包吃包住每月一千五,你去不去?
人民币吗?
当然是人民币。
你,我瞪大眼睛,不是开玩笑的吧!
他笑了,周围人也笑。他伸手过来,像要摸我,但没真摸,摸摸了空气,一挥手:这孩子,机灵。
这是明着挖人啊,可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们领导,直接说:阿琴,你妈交代过我了,你回去想一下。想去的话,明天来坐车。
回到宿舍,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,每月一千五,包吃包住啊,全都可以存下来。我想修房子,我想带我阿妈去昆明看病。我觉得这些钱,让我和我家都充满了希望。他是我家的恩人,他是不会骗我的。
因为毒品贸易,缅甸有些人比中国还富裕,即便是现在,他们也还有大矿主、大庄园主。我也知道,缅甸很乱,经常枪战,可我把希望,全都寄托在恩人身上。我把他当长辈。他看着一点也不像坏人,因为他很慈祥,一直在笑。
后来我才知道,他这个人很少说话、很少笑。他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,三十多年了,他从来也没说过。
初进缅甸临沧到缅甸,其实不远的,因为是第一次去,我觉得好远啊。
我相信了我家的大恩人,把自己的那点行李,和一个瘦小的身体,放在了那辆越野车上。
在宾馆的停车场,当他的卫兵,接过我的行李,我还因为帆布包太寒酸而感到有些害羞。坐进他车里,我不敢摇玻璃,闭紧双脚,双手按在座位上,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,跟着大人出远门。
他的车队由三辆越野车组成。我坐在中间那辆车的后座,他坐在我前面的副驾驶。
他一路不说话,偶尔回过头来,看我一眼,微笑一下。
我内心有些激动,想问很多问题,比如去做什么,住在哪里,有没有同伴,但不太敢问,因为他一直板着脸,司机和另一个男人,也都随他保持着沉默。
那时还是土路,摇摇晃晃往前开。路过我家的时候,他说:要办事,你家就不停了。
哦,我点了一下头。
其实我想停一下,跟我阿妈说一声的,可他习惯了命令的语气,让我不敢多说。
就这样,贴着车窗玻璃,看着车开过了我上学时的路。
接下来,是完全陌生的路。开到下午,路越来路窄,树木几乎遮过了公路,树枝不时拍打过来,在车体上划出响声。
路边的风景,和我老家没什么不同,只是村子越来越少。
我们村也有小伙加入马帮,去缅甸“走货”。他们赚钱回来,就支起一个灯泡,弄一张桌子,把钱撒上去赌博。听说有人被抓了,也有人被“办了”,但我一直在外读书,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。
那时的边境检查站,只有一小段店面和站岗的亭子,不像现在成了贸易口岸。
在检查站,我们的车队,只停了一小会儿。
前面的车里,有人下去交涉。我们没下车。一个边防军官走了过来。他摇下玻璃,打了一声招呼,然后就放行了。包括我在内,所有人都没有出示证件。
缅甸那边,停都没停,看到车就放行了。
过了中缅边境,风景还是没有变化,以至于我以为还在中国。
又开了好一段,才看到了寨子。也是金字塔形的茅草屋,也是青苔爬上了木板墙,也是非常的简陋和破旧。看着路边乞丐般的佤族人,我对缅甸有些失望,觉得还不如临沧。
我幻想过,每月一千五的工资,会不会像录像带里的香港,是个花花世界,可我看到的,是比老家还茂密的大森林,比拉祜族还简陋的佤族寨子。
天快黑的时候,路过一个小镇。
镇子比较大,路边有台球桌,有几处亮起霓虹灯。水泥房、茅草屋和彩钢瓦混杂在一起,在暗下来的天光里,在炊烟飘成的带子下,整个小镇像一个巨大的佤族山寨。
天黑下来,车队开进了离小镇不太远的一个加油站。
加油站不大。在油库边上,有几排二层的水泥楼,全部用高高的铁丝网围了起来。在铁丝网的入口处,有一个木亭子。亭子里站着哨兵,正荷枪实弹在执勤。
车开进去,停在了水泥楼前。
到了,他说。前面有人下车去交涉。阿琴,他转头说,这是我的加油站,你就在这里加油。
一个军官走过来,冲他敬了一个礼,立即点头哈腰,从前胸袋里掏出一包烟,抽出一支递给他。他接过烟,指了一下后面的我,说:中国来的,我的人。
那军官往里探头,看了看我,发觉离他的头太近,慌忙缩了出去。
车里的男人下车了,把那个军官叫到一边。我看到,他拍着军官的肩头,在说着什么。
阿琴,他说,他们会安排好。你要听话。
哦,我说,恩——恩人,你也住这里吗?
别叫我恩人,你——他想了一下,你叫我阿叔吧。
阿叔,我说,你也住这里吗?
我不住这里。你要在这里工作。我会安排好,先给你发一个月工资。想买什么,叫他们带你去。
我下了车,去后备箱拿行李。眼前忽然一亮,抬头一看,非常刺眼。在两侧的山坡上,有两个巨大的探照灯,正在交叉扫过油库和我。我站在那里,愣了好一会儿。
他下了车,绕到我身边,摸了一下我的头:晕车了吗。
没有没有,我说,刚来,有点不习惯。
慢慢会习惯的,他说,你一个人不要出去。我会来看你的。
说完他就上车。先去加油,随即就开走了,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。
军官带我去吃晚饭。是在军营食堂吃的。别人都吃过了,空荡荡的,我一个人坐在里面吃,声音显得好大。
吃完饭,军官带我去住处。在水泥楼里,给我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。有地板、桌子和床,有壁灯、床头灯和贴纸,里面还有一个卫生间。
你知道吗,就像现在路边小宾馆,随处可见的那种房间,可在那个时候,是很先进的了。
在此之前,我都是和别人一起住。在老家和兄弟姐妹住;在学校和同学一起住;昨天在中国,住的也是集体宿舍,现在到了缅甸,忽然一个人住了一个房间。脱鞋的时候,我还想轻点放,怕惊动了别人,等抬脚上床,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。
我躺在床上,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子,看着窗外一扫又一扫的探照光,心里说不出的孤单。
我小时候怕黑。睡觉的时候,如果在深夜里,有拖拉机驶过我家背后的泥土路,听着发动机声压过路面,不觉得是噪音,反而有一种安全感,心里似乎有了慰藉。现在只晃过探照灯,却没有声音,我有点害怕。
乱世缅甸这是一个军方加油站。
在缅甸,如果你没有军队背景,是做不了生意的,尤其是在那个年代,局势非常紧张。
教我加油的时候,军官拿着油枪,塞进汽车的油箱,笑着对我说:先进吧,先进吧?
他觉得很新鲜,可我觉得没什么,这边拿油枪加油,那边显示数字,把数字记下来,算钱就好了。只是快加满的时候,你要自己把握,不像现在是自动停止的。可在那时候,这是最先进的加油方式。
听军官说,之前他们要用一个个油桶,先量好10升、20升或30升,再抬起来灌进汽车的油箱。油桶太重了,女孩子干不了。
有了这个,军官举着油枪说,你个女娃娃,也能加油了!
汽油是紧缺资源,一般老百姓加不到。如果想加的话,要走后门,去军队批条子。
从士兵到军官,都很羡慕我的工作。加加油,算算数,记记账,每月就能拿到一千五元,连级军官每个月都只有三四百元。那些刚入伍的小兵,连工资都没有——后来才有20元、30元到50元。
在我之前,有个负责加油的士兵被抓了。因为他不太会记账。每个月团长手下的人,要过来对账。他们运来了多少,你卖出去了多少,一笔又一笔,必须对得上。
因为没对上,之前的那个士兵被拉进黑屋,挨了一顿鞭子。后来又没对上,就被抓走了。
监狱还要供饭,军官轻飘飘地说,大概毙了吧。你认真点。
听他这么说,我便紧张起来,每一笔都记得非常认真。
我是中专毕业,在那边算是高学历了。男人都没怎么读过书,女人更加都是文盲。
他们看我记账,觉得好新鲜,看着我的脑袋,好像要看清里面的构造,说:女人女人,也会写字的呀。
他们叫我“中国女孩”,就好像“中国女孩”是一个特殊的物种,竟然会算数和记账。
那些当兵的,对我有点敬而远之。有几个想靠近我,都被军官呵斥了。很快,他们全都知道了,我是恩人派过来的人。
大多数时候,工作是很清闲的,因为缅甸没有什么车。在铁丝网外面,有几间茅草房,是一个老奶奶开的小卖部,在一层层木板上,放着中国来的小商品。在缅甸,从零食,到抽的烟、用的牙签,都是中国生产的。
老奶奶背着一个破布袋子,弓腰驼背的,在草屋里走动。一会儿去喂鸡,一会儿取来树枝烧火。她面无表情,极少冲我笑,总是搓着手腕上的镯子和干燥发黑的手臂,直愣愣地看着我。她胸口的破衣里,是干瘪如树皮的乳房。
她屋里极热,却很潮湿。蚊虫之多,眨眼睛都能夹住几只。在里面坐一会儿,身上一片又一片,全是瘙痒出来的小红包。
条件这么差,但她很知足。因为她是军官的亲戚,才能在这里开小卖部。一般的缅甸人,活得就更苦了。
别看我年纪轻,也有些男子气的。为了照顾老奶奶的生意,也为了和士兵搞好关系,拿到工资之后,我便大手大脚请他们抽烟、吃方便面。
经常听他们说,蒙泰蒙泰,掸邦掸邦。准备要跟蒙泰军干仗了。
已经在动员,说蒙泰是山鬼,掸邦有叛徒,要“杀个干净”。
听他们说,之前本来是友邦,但掸邦出了个大恶魔,投靠了蒙泰军,经常吃掉我们的“大头”,栽赃陷害我们佤族人,说我们佤族人涉毒屠杀,把我们搞得水深火热,又穷又苦。
“团结一致,奋战到底,为了部族安危,必须挺身而出!”。
在那种同仇敌忾的环境下,我一个小姑娘,不知道怎么回事。而且任何佤族女人,都不能过问男人的事,只能任劳任怨地支持。
多年之后,我才知道,坤沙要成立“掸邦共和国”,自任总统,煽动民族独立情绪,招来了政府军的全面进攻。掸邦军抵抗不住,就可能退向缅北的佤邦。佤邦由此受到威胁,决定和政府军联手,与坤沙决一死战。
有一天,车队突然开过来,一辆又一辆,从加油站,一直排过铁丝网,排到了土路外面。几个油枪,同时加油。我实在帮不过来,请士兵来加油,我跑来跑去记着数。
车里坐满士兵,好多头探出来看我,胆大的吹了口哨,引起一阵骚乱。
军官走过去,拍着车厢骂:看什么看,他妈的,办了你们!可军官自己也转过头来,于是他身后爆发出笑声。
你知道吗,我很害怕,又有一点莫名的兴奋。他们不是冲我来的。可那么多军人,会有一种推山的气势,像雨季的暴风,感觉随时可能打压一切。
除了给军车加油,有人会提来油桶和油壶。军官骂他们,“浪费浪费“!
人太多了,当兵的说,油不够嘛。
怎么不够,军官说,烧个人,那需这么多,定量定量!
听他们谈话,我才知道在搞内部“整风运动“,要清除不坚定分子。每个村寨都定了数字,要杀掉多少叛徒。杀完之后,为了节约汽油,尽量用柴火来火化。可人太多,烧不过来,不得不用汽油,因为汽油烧得快。
我本来很喜欢汽油的味道,尤其是汽车尾气,不觉得臭,反而觉得好闻,但当我知道这些油是要去烧人的,不由觉得恶心。我强忍着,装作什么都没听到,默默地给他们灌满。
局势非常紧张,但我只是负责加油,惦记着存了多少钱,怎样才能寄到中国去。
我没有什么朋友,只有从中国带来的两本书。我跟他们去了二三次那个镇上。在进行军事管制,也没什么东西卖,我只买了一双拖鞋。有一些佤族女人,提着菜篮子,蹲在草丛里,等着有人来买菜——据说已经下了通知,所有食物要首先供给军队。
到缅甸之后,大概有一个多月时间,我没有见到恩人。每次都是他的司机来加油。
后来他来了几次,看看我就走了。直到再过两个月,他又来了,把我给强暴了。
缅甸初夜那些天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炎热。
一连好些天的大太阳。我站在加油站的棚子下,看到几米之外的影子,镀了一条耀眼的金边,再远处,阳光照在森林上,蒸腾起一阵阵的发青的水汽,一会儿清晰,一会儿模糊,让人不敢看太久。
水泥楼下有一条走廊。因为没什么人加油,我穿着短袖和拖鞋,躺在走廊里的竹椅上,脸上盖着一顶草帽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眼前突然一亮,我不由皱起眉,眯眼一看,他拿着草帽,在冲我笑。我慌忙坐起身,呼出一口气。哎呀,我说,恩人,哦——阿叔,我我我没偷懒。
他指了一下油站那边,说:我的车什么时候进来,你都不晓得。
我赶紧跑过去,一边跑一边回头说,马上马上,马上就加满啊!
他背着手,看着我去加油。等我加完油,看到他坐在我刚睡过的竹椅上,副手、司机,还有我们油站的军官都垂着手,站在他身边,低下头去,像在听他训话。
我不敢过去。直到军官叫我,我才穿过一片白花花的阳光,走了过去。
不错嘛阿琴,他说,团长夸了你。
接着,军官、副手都附和着夸我,说我做得如何好,账目清清楚楚的,没有浪费一滴油。
我脸红了,觉得不好意思,又因为受到褒奖,而感到有些开心。像所有刚工作的孩子一样,我也盼望得到领导的认可和赏识。
其实不是我做得多好,而是“逼”我加油的那些人,实在拿我没办法。
这两三个月来,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之前的人会出错。他会收好处,或者讲义气,或者被迫给部队的长官和兄弟加油,可我是个局外人,又是个小姑娘,不管你是什么人,一律按章办事,即使是军官加了油,我也要记下来。
我之前的那个人,表面上是因为账目不对,其实是死于派系斗争,抓了他,也许是给别人脸色。
我虽然是个小姑娘,但很快就懂得了其中的门道,他们夸我,大概是因为,我会用各种方法做到铁面无私。
那天他好像很闲,并没有像往常一样,加完油就走,而是要留下来吃晚饭。
食堂忙活起来。有人出去找野味,有人搬来桌椅和电风扇,就在水泥楼的另一房间里,准备起一桌酒席。
到傍晚,来了两辆车。一辆是越野车,另一辆是吉普车。从车里下来两个军官,他们也有警卫,还带下来两个佤族女人。
我不知道怎么回事,把这当热闹来看。谁知快吃晚饭的时候,恩人忽然说:阿琴,你到这边来吃。我很吃惊,因为警卫、副官、司机都在食堂吃,我却可以进去吃。
那是一个圆桌。我坐在恩人身边,其他两个佤族女人,一边一个,坐在那两个军官身边。
看到佤族女人给军官倒酒,我也就给恩人倒酒。天热,他们都脱掉了军衬衫,都只穿了一件背心,裸出皮带上别着的手枪。
一开始他们叫对方官职,将军、政委、书记什么的,酒喝多了,开始称兄道弟。
恩人话很少,不停地抽烟。那两个军官满口脏话,骂骂咧咧的,说什么现在是兄弟,转眼就不是了。死在兄弟手里的,还少吗?不能为了一时私利,断送了革命前程,断送了出生入死的兄弟。现在和我们联手,娘的,看着吧,迟早会办了我们!
恩人说,都是革命弟兄,要支持,要服从。
他们各自发牢骚,骂掸邦、骂头领,也骂中央政府,说自己队伍出了哪些问题。
恩人说,牺牲是必要的。我们是夹缝里求生。
我不懂政治。他们说的人名,我全都不知道。给我印象最深的,是我斜对面的那个军官,把枪拍在桌子上,掐着自己的脖子说:反正这脑袋是你们的,拿走吧拿走!
另一个军官说,撒什么鸟泼,像个女人。
后来,气氛就缓和了,一起回忆过去,酒越喝越多。佤族女人唱起山歌,他们摇头晃脑的,追忆往昔岁月。给我的感觉是,这些人原来也是有理想的,一定要振兴佤邦,可他们搂住女人的样子,又完全是个醉汉,烟气酒气特别难闻。
从头到尾,除了要敬酒唱歌,女人几乎没插过一句话。
我坐在他身边,手心一直冒汗,紧张得说不出话来。我格外注意了那两个女人。她们一会儿冲这个笑,一个会儿冲那个点头,表面上在认真听,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。她们长得都不错,比一般佤族女人白,但那欢笑的神态,让我觉得更压抑。
喝到后来,两个佤族女人被军官搂在了怀里。恩人伸出手,来摸我肩头,我侧了一下身,拉开了一点距离。其中一个军官,便抬起醉眼,指着恩人笑。恩人也笑,笑得有些尴尬,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这样喝到深夜。两个军官都喝醉了,被警卫搀扶走了,只剩下我和恩人。
他坐着,双手扶住膝盖,盯着酒桌,愣了好一会儿,然后说:你回去睡吧。
我出去的时候,警卫给他倒了一碗水,他大口大口地在喝。
走出门,我看到在水泥楼和铁丝网之间,有卫队在巡逻。之前是没有的,不由看了一会儿。
回到屋里,我刷了牙洗了脸。那时候晚上刷牙,都会被嘲笑,但我爱干净,一直保持着这种习惯。我感觉,肩头上,被他摸过的地方,有点异样。这次他摸我,不像之前拍我的头,感觉不舒服。
才关灯,门就响了。砰砰砰,拍得很急,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,灯都没开,就去开门。
一个影子一把抱住我,把我推了进去。我吓傻了,嘴巴堵到我脸颊的时候,才想到一边扭头,一边推开。
我呀了一声,想往外跑,门已经被人在外面带上了。我下意识问,怎么了怎么了。他抱紧我,就往床上推。我蹬腿拍打,但被他狠狠地压住。
我好害怕,不是一点害怕,是非常非常害怕,怕到发抖、怕到哭。不知道该怎么办,不知道该怎么办,哭出了声。
他说,别哭!他一边摁住我,一边松开皮带,甩掉裤子。
他从语气到眼神,完全变了个人。在探照灯下,我看到他的脸,把我吓傻了。他压了过来。我在床上扭动,使劲全身力气去蹭。他像扒青蛙皮一样,把我的短裤撕了下去。
很疼,我又哭出了声。他嫌烦,不让我出声。没事的,他说,一会儿就好了。我不知道,我不相信,因为越来越疼,更害怕更害怕,怕得要昏过去。
妈的,他恶狠狠地说,你知不知道,不听我的话,后果很严重很严重!
整个过程中,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:知不知道,不听我的,后果很严重很严重。
我不知道要多久,咬牙忍着,只想快点过去。他颤抖之后,跪起身,冲我后背拍了一下。
我披头散发坐起来,抱住膝盖,下面湿了一大片。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听到自己在哽噎着说,阿妈阿妈,我想回家,我想回家……
他点了一根烟,伸手过来,捏了捏我身下的血,说:没事,你是我的人,没人敢动你。
他还穿着背心,赤裸着下身,抽过纸来,把自己擦干净。然后把纸扔给我,系上皮带,整了整衣服,扶着门,站一会儿,然后拉开门,仰头走了出去。
外面有卫队,又有探照灯,我感觉是光天化日、众目睽睽。我觉得冷,衣服呢衣服呢,扯过来单子,紧紧裹住自己,身子还是在颤抖。
你知道吗,就好像下身没有了,空荡荡,凉飕飕的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又感觉到疼。手和肩膀都蹭破了,下身一直在流血。
我去洗了洗,可血还是止不住,身子又发抖,以为自己会流血过多而死。害怕啊,一整夜都没睡,一直在擦血。
第二天,我叫他们带我去看病。他们说车出去了。我就自己走出去,沿着那条土路,去镇上的卫生院。木然地走着,像淌水过河,不知深浅地让身体在阳光里晃动。
走了好久,他们开车追过来,带我去镇上。他们全都知道了,可没有一个人安慰我,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检查完了,医生说:没事,你的比较厚。
我问,什么比较厚?
她笑了,拿起一支笔,指着墙上一张人体图:这里这里。她饶有兴趣地解释着。可我看到,那是个男人的身体,一阵阵恶心,差点没吐出来。
其实,在诉说前面的时候,她的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,浑身颤抖着,两侧的耳环晃动不已。
她问我,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细节?
对不起,我说,勾起了你痛苦的回忆。
这算什么痛苦,她说,这是侮辱,是踩在脚下,还不能出声的侮辱。也好,我不怕,我都说出来。只是你知道再多,也无法体会到我当时的情景。你不是女人。女人也不一样。
军营里没有女人,我去找那个开小卖部的老奶奶。她说,男人都是这样,喝酒之后更是这样,并祝福我,将军喜欢你,以后享福了。
那你接受他了?我问。
我不接受,难道去死么!对不起,我不是说你,我是说我自己,我不想死啊。
我没有经验,不停地学着老奶奶,对自己说,“男人都是这样,喝酒之后更是这样”。
我要试着把这个事情合理化,拼命让自己去接受。我劝过自己,可是劝不住,因为身体有反应,无论怎么看轻自己,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厌恶。
我想回家,想回中国,可是回不去。
《未完,待续……》
老板简介
刘杰文藏地作家、探险者
著有《小刘美国游记》《去西藏》《雪山乌托邦》《雪山十年》等书。
《虫草江湖》《松茸传奇》《梅里转山》《藏家旧饰》等文章发表于《中国国家地理》《中国国家旅游》《旅行家》及《西藏旅游》。
自年,居于梅里雪山,创建“有时遇见熊”,卖的都是自采的山货。
加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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