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陈代明
月3月7日黄昏,我们11军32师部队沿老(街)郭(参)公路(即7号公路)回撤。94团在右,96团在左,沿公路两侧各自成纵队行进。96团按二营、团指、1营、3营的序列行进。
连队在公路左翼各高地待命,郭参大桥被我军彻底摧毁后,上级下达了回撤命令。虽然规定了开进序列,但此时部队的心理都想往前赶,因为越军会趁我军回撤时,追尾袭击。
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,上级对此早已作了周密部署:96团已占领郭参大桥,越军的机械化部队是不可能追上来的;越军的炮兵已受到重创,在防止我军进攻的状态下,很难组织大规模炮击。地面小股敌人的追击倒是有可能,但我方工程兵在与敌人脱离接触的地段,已炸毁了桥涵,并在必经地段埋设了地雷。当地的空中警戒是可以忽略不计的,我航空兵随时可以从平远街机场起飞迎敌。主要是地面警戒,各部队都各派出了应有的警戒,为部队回撤提供了安全保证。
96团指挥所是下午6时左右开始撤出阵地的。此前,团长孙生田已就回撤事宜向各营连下达了命令,并特别要求各单位要加强警戒,保证安全。因为团特务连已前往配合执行炸毁郭参大桥的任务,团指挥所的警戒由2营6连负责。
指挥所刚离开工事不到1公里,从敌方山后就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。大家心里一紧,是特工袭击?孙团长冷静命令我:你立即带6连1个班,占领附近高地掩护,部队继续回撤。
在指挥所后边的6连,立即派出了一班,携带轻机枪1挺,冲锋枪和各自的武器,随我迅速到公路的左侧高地。第一组在公路边准备战斗,2组占领高地顶端观察,3组携轻机枪,随我在半坡部署,并规定了信号。
此时,我细看前边地形:高地前边是一片开阔地,公路靠山一侧蜿蜒延伸向郭参。敌人要尾随我军,这里是必经之地。我很欣赏这个位置选得不错,我们很快布置并占领了阵地。此时,天色逐渐暗了下来,远处出现几个人影在晃动,大家立即警觉起来。人影渐次向我高地接近。1组报告:陈参谋,敌人追上来了,打吧?我说:“不,等一下,放近点!”
此时,前边公路拐弯处又响起密集的枪声,大家赶紧隐蔽。不对,枪声好像不是冲着我们,而是冲着高地。此时,那些人已快接近我们,我迅速下到公路边,观察他们的动静,并拦住了解情况,这才弄清他们是32师工兵营的人。刚才,是他们从前边回撤时,发现越南的水牛在他们埋设的地雷中踩踏,用枪弹扫倒水牛,把地雷留给尾追的越军。
原来虚惊一场,我立即令1班收拢,跟随工兵回撤。天已是一片漆黑,只有远处的炮声还在隆隆作响。7号公路除了我们十来人,其余什么也看不见。我心里暗暗佩服部队回撤的速度。
我们全是摸黑跑步前进。大约跑了3公里,又有一伙工兵在等待我们通过后点火炸桥,我们刚越过他们不到米,轰的一声巨响,一道火光划破夜,我们知道是工兵点火了。
我们继续跑,不久,后边又是一声巨响、一道闪光。虽是早春的夜晚,越南的寒意正浓。但大家的衣服湿透了,扛着机枪的战士更是气喘吁吁,记不得经过几次巨响,几次闪光,我们已经筋疲力尽。水壶早已空空,干粮早已没有。我一边跑,一边招呼战士们:我们是最后回撤的步兵了,除了炸桥的工兵,后边已在没有战友了,再累也得坚持跑回祖国去。
没有回声,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回答我,大家都坚持跑回祖国去!
公路两边是崇山峻岭的阴影,炮声不知何时停止了。除了战士们的脚步和水壶与武器的碰击声,周围死一般寂静。这时,前边不远处出现了两个亮点,不时有人在走动。我们知道,那肯定是我们自己人。有了亮点,就有了希望,我们快追上回撤的大部队了,各自心中暗喜。
我们加快了脚步,到跟前一看,是工兵科长冯文亚带着人在此接应炸桥的工兵。他告诉我们,回撤的大部队离此地大概3公里。
我们又向前继续跑步,大概跑出2公里,发现有台车停在公路边,车灯用布蒙着,只发出微弱的亮光。当我们跑近时,车上的老兵向我们喊:快跑啊,我们马上要炸桥了。
我心里想,我们必须搭上这俩车,才能赶上回撤的部队。我们跑到车边,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,车上的老兵很友好,伸手把我们的兵一个一个拉上车,车上挤满了士兵,驾驶室也挤了4个人,我只好站在车边门的脚踏板上,一手伸进车窗,死死地抓住车内的把手,防止汽车颠簸时摔下去。一声更大的巨响和闪光,飞起泥土在我们周围落下,2个战士爬上汽车,汽车慢慢开动了。
炮声又响了起来,是敌人还是我军的?我们分不清,但我们不害怕,已经习惯了。
司机加速追上了回撤的大部队,我站在驾驶室的踏板上,汽车在公路中间颠簸前行。汽车的小灯照着公路两侧回撤的部队,一路尽览回撤部队的状况:长长的行军纵队里,有拿树枝当拐棍拄着走的,有相互搀扶着走的,有背着枪走的,也有横扛着枪走的,有扛着轻重机枪走的,也有背着炮走的,有骡马驮着火炮走的,也有骡马驮着人走的……总之队形不乱,各有特点。
参战以来的战斗经历,在我心中一一浮现。
2月12日,96团从临沧博尚出发,驱车千里到达蒙自,2月17日开赴金平县十里村,从马鹿唐出境,向越军公安屯发起攻击,以策应94团攻击西罗楼。2月23日,32师撤离金平,转战河口,履行昆明军区预备队的职能。3月1日,沿7号公路经班菲,楠棹,板甘,在东家、栋光附近下车,在郎勒,为麻地区加入战斗,接替14军向郭参攻击前进。在炮兵的掩护下,先后攻占越南龙棍,会意东,扣周,花鱼洞,董宗坡等。3月5日,96团攻占了郭参12号高地,3月6日炸毁了郭参大桥……
转眼间,部队到达了为麻。这里是一片开阔地,公路也比较平坦,汽车22团以及部分地方车辆在这里等候,接运部队回国。我把1班带到6连归建后,很快找到了团司令部的位置,团参谋长刘玉尊早已把车辆编队好。我们登车出发了,时间大概是夜里2点多。
车队开着小灯,拉大距离开进。我躺在车厢板上,任凭车厢颠簸抖动。司令部的人员有的先遣了,有的下营连跟进指挥了,在位人员很少,这辆大车上才六七个人。虽然躺着,但睡不着,颠簸是客观的,但心里是激动的,感慨才是主要的:我们终于完成任务了,我们就要回到祖国了,我们就要见到亲人了。
这些天来,我们几乎没有洗过脸,没有刷过牙,没有吃过热食,没有脱过鞋,没有松开过绑腿。衣服干了湿,湿了干,压缩干粮啃得人牙齿发黄,身上的酸臭味自己都可以闻到。腰疼得直不起来,躺在车厢板上,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。
有件事让我留下深刻记忆。那是3月3日傍晚,孙团长命令副参谋长,军务参谋罗元林和我3人,到一营了解情况,并协助指挥。我们带了3个警卫战士就出发了。在团指挥所,基本掌握战局发展情况的我们,沿着高地内的堑壕和交通壕,快速前进,炮弹在空中飞来飞去,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。高地上,敌人遗弃的武器,弹药,钢盔,衣物,印有“中粮”字样的大米袋随处可见,被打死的越军尸体,肚子胀得像鼓一样,横躺在堑壕里。死牛烂马发出恶心的腐臭味……
我们没心思理会这些,继续前进。碰到一些民兵民工往前送弹药,抬着伤员往后运。我们没有打招呼,只是相互点点头,表示都是自己人。电影组放映员兼画家周永祥还在堑壕里写生,我们是同年入伍的兵,相处很好,寒暄几句就往前走了。
还没找到1营,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。偶尔有我方的火箭炮呼啸着射向越军阵地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我们借着火光,看清了周围的地形,这里是一个小高地,没有堑壕,周围有片稀疏的树林,地面是越军农民种的旱谷收割后剩下的稻草。我们就在这过夜吧,副参谋长王德武说。于是,我们3人背靠背而坐。3名警卫员端着冲锋枪,各自朝一个方向坐下。我们的手枪都握在手里,眼睛使劲搜索着各自的方向。
早春夜里,寒意袭人,我们紧靠着背,相互取暖。在越南的山地作战,不知什么原因,电台一到晚上就联系不上,进攻部队也只有选择阵地过夜。没人讲话,各自都在心里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及处置办法。
意外情况没有发生,黎明,我们继续前行。不多久,就到了郭参附近了。一营正与郭参12号高地守敌激战,枪炮声此起彼伏。民兵民工抬着烈士后送,营长吕应荣身背电台在指挥。见到我们,分外激动:“我们的炮弹快打光了,帮协调一下吧!”
我们一边向指挥所报告情况,请求前送,一边协调在不远处的3营派来部分60迫、82迫的炮弹。中午,12号高地被一营攻占,歼敌36名,缴获武器弹药一批。还在掩蔽部内发现有金丝猫和女人用品等,可见这是越军的一个核心阵地,当官的已于凌晨逃走了。
进国门了,我们回国了!车上战友的喊声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们的车队是从马关县口岸回国的。当日住马关,第二天开进建水地区。沿途,地方搭建了不少凯旋门,组织了很多人欢迎部队回国。后来的那些天,主要是进行战斗总结和战评。作训股长唐忠贵带领我们整理文字报告。此战,96团共歼敌人,其中毙敌名,缴获作战物资一批,我牺牲48人,受伤人。
5月11日,96团离开建水,14日回到临沧博尚归建。
注:本文选编自11军纪念文集《苍海军魂》,原标题《最后的回撤》。作者系32师96团作训股参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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